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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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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傻事

入夜的大漠似幽深的海,靜謐的同時,無邊的黑暗滲入骨髓。

沙漠中央,軍營隱約能看到火光,帳篷裏也是暗暗的,點著蠟燭,眼睛能看見即可。

琉璃提心掉膽了一整天,直到入夜都沒見侍女喊她,想來今晚她不必再過去了,遂打算洗漱睡覺。

剛燒開水,拎著水壺還沒來得及倒水,侍女的聲音忽然在帳篷外響起來。

“琉淑女,今晚準備準備,殿下要見你。”

話音剛落,“哐當”一聲,琉璃手一抖,水壺應聲落地,方燒開的水濺在地面上,有些燙到了她的腳踝。

“淑女,怎麽了?”侍女聞聲,連忙問道。

“沒,我沒事。”琉璃驚嚇得蹲下身子,連忙用濕帕擦去腳上的開水,她動作快,好在皮膚只是紅了點,並未破皮。

侍女聽她解釋,便也沒多心,又叮囑琉璃打扮得好看些,別耽誤了時辰,讓殿下久等。

字字戳心,琉璃聽了,四肢百骸戰栗不已。

當侍女將這話傳到耳畔,她便知道,今晚的噩夢又來了。

琉璃蜷縮在角落,緊緊抱著自己,默默抹淚。

她不想去,一點也不想。

景衍不是天天都要見她,可每一次召見,必是他心情糟糕的時候。

最近,姬嫣然又來到軍營,三天兩頭規勸景衍撤兵,每一次都不歡而散。

每次與姬嫣然起了爭執,景衍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差。

然後,將琉璃喊來,洩憤。

自從跟了景衍,琉璃才真正見識到身陷地獄的滋味。

她從前被保護得太好了,沒怎麽經歷過大風大浪,偶爾歷經磨難,也總有人將她救於水火,譬如周姥、譬如相思王子妃,譬如景衍。

可誰又能想到,如今竟然是景衍將她推入深淵的呢。

回想當初,景衍出使東祁,一本正經地告訴琉璃,他會帶相思王子妃回來,讓她們主仆團聚。

琉璃開心了許久,等了半年,殿下終於回來了,卻不是當初離開時的模樣。

琉璃渾然不覺景衍性情大變,如果知道,那一晚,她絕不會照例留在書房,絕口不提相思王子妃。

如果知道……琉璃淚如雨下,想起那個噩夢的夜晚,眼裏露出驚恐的目光。

她對殿下向來恭敬且崇拜,她見證了相思王子妃與殿下之間的美好時光,熟料,某天夜晚,殿下將她毀了,連同琉璃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一並銷毀,蕩然無存。

*

渺小如琉璃,在權力面前掙紮猶如以卵擊石。

她的外姥,親人都還在梓宮,在景衍的手裏。

打開箱籠妝奩,裏頭放著價值不菲,精美華麗的西淩紗裙、寶石首飾等。

這些都不該是一個侍女應有的東西,以前琉璃看相思王子妃穿戴這些,好不羨慕;可現在,她擁有了一輩子都用不完的衣裳首飾,神情卻只有麻木。

琉璃隨便挑選一件穿上,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編織成辮,帶上寶石、頭紗,耳墜。

將自己打扮得像個精致的木偶,然後身體僵硬地往景衍居處走去。

途中,路過的小兵小將見了她,難免竊竊私語幾句,還會竊笑,不懷好意地打量著。

琉璃心知肚明,那些人心裏在想著什麽,嘴上又在說些什麽。

軍營裏他們只敢耍嘴皮子功夫,實則沒有人敢真正的動琉璃一分一毫,但不妨礙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看不起她,因為她是一個上不了臺面的情婦。

哪怕她一輩子富貴榮華,享用不盡,但一輩子都像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造就琉璃現狀的罪魁禍首,正是景衍。

走近正中央的帳篷,越冰、以及王子妃的侍女乳母也在外面。

看見琉璃,幾個侍女的的眼神恨不得立刻生吞活剝了她。

琉璃不言不語,垂頭走到越冰身旁,靜靜候著。

帳篷內微弱的燈火下照映出兩個針鋒相對的人影。吵得不可開交。

果不其然,景衍今晚的心情很不好,與姬嫣然脫不開關系。

夫妻二人爭執關乎軍隊折回西京還是攻打東祁。

景衍自不必說,他用兩年時間於沙漠上安營紮寨、輸送物資、從西京與調來十七萬兵力,與東祁一戰在所難免。

加之東祁歷經南北兩次戰爭,元氣大傷,名將死的死傷得傷,短時間很難重振士氣;而戍守西域關的士兵驟降,眼下只有三萬兵力。

此時攻祁是最好的機會,都已經走到這一步,景衍如何都不會退縮。

他不可能退兵,因為一個沒有事實依據的傳言。

姬嫣然卻主張回京,因為有消息稱大王子景恒暗中招兵買馬,企圖趁景衍這個儲君不在西京的檔口,逼宮讓西淩王改任他為儲君。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旦宮變,與景衍捆綁最深的姬氏一族首當其沖,甚至自己的孩子都有可能淪為宮變的犧牲品,姬嫣然理所當然希望景衍能撤兵,或者至少留足夠的兵力在西京,以防變故。

“嫣然,孤已聽你一言,不曾窮盡西淩所有兵力,亦沒有召集門下朝臣府兵,孤甚至還留下五千精兵守護紫薇城。捫心自問,孤對得起西淩任何人。”

景衍的聲音穿透帳篷傳出,帶著隱忍的不悅與不耐。

“大王兄那人孤十分清楚,他手下有多少兵孤心知肚明,左不過幾百人,蝦兵蟹將不足為懼。即便他召集與北宮一體的朝臣府兵,也不過兩千餘人。府兵焉能與訓練有素精兵相比,你實在不必杞人憂天,王兄沒有謀反的能力,即便有,也註定失敗。”

景衍字裏行間將其中的利害關系講述得清楚,他的意思表達得也很明白,他已經有所讓步了,也已未雨綢繆。

退兵是不可能的,姬嫣然想抽走幾萬兵力更不可能。

顯然他的話姬嫣然沒有聽進去,她極力支持撤兵,不僅關乎景恒謀逆,更是她從心眼裏不願意西淩與東祁開戰。

西淩受沙漠庇護,不曾經歷戰爭,也沒什麽出名的將領,總體而言不擅長作戰。

可東祁不一樣,兩年前北燕四十萬大軍攻祁,被東起天子以二十萬戰勝,東祁實力強盛,足見不是嘴皮上說說而已。

於是當即反駁道:“東起天子以二十萬抵北燕四十萬,整整兩年未能讓北燕前進一步。以少敵多,這便是最好的例子。殿下身為儲君,就該為西淩的每一個人著想。殿下無論如何也要堅持開戰,到底是為了西淩,還是為了你的一己私欲?!”

“嫣然!”

景衍的怒火穿透帳篷傳到外面,令守在左右的侍女侍衛紛紛擡頭側目。

琉璃除外,她聽見景衍對姬嫣然的那聲厲喝,渾身激靈,佝僂著身子,大氣不敢出一個。

任誰都聽得出來景衍生氣了,或許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亦或許只是不滿於姬嫣然屢次三番頂撞他,又或者兩者皆有。

總之,他很生氣,怒意直達外界,讓人不寒而栗。

最害怕的就是琉璃,景衍愈是生氣,意味著今晚她愈是煎熬。

沒多久,簾子被掀開,姬嫣然怒氣沖沖地從帳篷裏面走出來。

大約被景衍訓斥的緣故,她臉色很難看,經過琉璃身邊,她停下腳步,望了一眼。

感受到姬嫣然的視線,琉璃緊張得心提到嗓子眼,身為奴婢,面對王子妃,她總歸要行禮的。

“見,見過王子妃。”琉璃顫抖著聲音道,她擡起頭,與姬嫣然四目相對。

剎那間時光似乎停止了,琉璃怔怔地看著對方,如鯁在喉,等再回過神來,姬嫣然已然走遠。

琉璃忍不住瞄了眼對方離開的方向,依稀能看見姬嫣然的背影,她離她越來越遠,她真想伸出手,大聲地喊,不要走,幫幫她。

午夜夢回,琉璃回到被帶到荷花臺的那天,身懷有孕的王子妃高高在上,痛斥她勾引景衍,下令將她亂棍打死。

倘若那時候就被打死了,也好過如今茍延殘喘,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琉璃的天真死在景衍強行將她納為己有的那晚。

她從沒覺得自己是相思王子妃的替身,她不過是個玩物,供景衍洩憤,哪有什麽尊嚴可言。

確切的說,是個精致裝扮,一塵不染的玩物。

然後,再由景衍一點點毀掉。

姬嫣然離開了,可掀開的簾子尚未放下,裏面透露出幽若的光,一閃一閃的,等待著琉璃進去。

天真的她以為,那是希望;親歷之後發現,那是深淵。

琉璃閉上眼睛,一步一步地往深淵裏走。

景衍的怒火展現在呼吸上,沈沈地像地獄派來的鬼差。

琉璃完全進入帳篷的霎那,她眼底的光,隨著簾子放下來瞬間黯淡無塵。

*

數不清多少次無功而返,姬嫣然回來後一直垂頭喪氣。

這些天,她好意相勸也好,據理力爭也罷,軟硬兼施,甚至搬出母後與孩子,都沒能讓景衍回心轉意。

如果說生子那晚,姬嫣然對身為丈夫的他失望透頂;那麽如今,她連同他這個人,西淩未來的王上,徹徹底底地失望。

東祁天子禦駕親征,是為守護百姓,死守邊境防線;而景衍呢,打著為國牟利的旗幟,挽回他在東祁丟失的尊嚴。

賢明在外的三王子,西淩王親自任命的儲君,心裏壓根就沒有百姓。

真是諷刺。

姬嫣然幽幽嘆口氣,她不能坐以待斃,她的孩子、母族還在京城裏,不論景恒是否謀反,她都要盡快回宮,守在孩子身邊。

正好侍女進來,她吩咐道:“傳令下去,吾明日回京。”

“可,王子妃,左相大人來了。”侍女應道。

“父親來了?!”姬嫣然赫然擡眸,疑惑不解,“他來這裏作甚?”

難道是京城亂了?

想到此節,姬嫣然心頭驀地收緊,忙不疊起身走出帳篷。

左相一行人剛安頓好馬匹與駱駝,事態緊急,他們來不及休息,匆匆去見姬嫣然。

姬嫣然留在軍營後,與父親常有書信往來,左相熟知殿下對於撤兵的態度,又聽侍女說殿下與王子妃大吵一架,此時若求見恐怕火上澆油,故而先去和女兒碰面。

匆匆趕來的姬嫣然看見父親,急不可耐先開口詢問:“阿父,您怎麽來了?是不是京城出事了?”

左相搖搖頭。

姬嫣然舒了口氣,轉眼又聽到父親嘆氣:“嫣兒,為父不想瞞你,京城的確沒亂,可,可堅持不了多久了。”

“父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您仔細說說。”

牽扯家族利益,家國存亡,父女倆也來不及敘舊,左相亦言簡意賅,將西京的現狀娓娓道來。

大王子景恒企圖逼宮造反並非空穴來風,他不僅召集名下所有士兵,更將北宮王後一族息息相關的朝臣府兵歸為己有。如景衍所料,這些人加起來兩千餘人,對比五千精兵,算不上威脅。

景恒如若造反,那麽王宮就是最後一道防線,是以四千餘精兵門死守紫薇城,只有幾百人守護城門、街道等。這給了景恒可乘之機,短短幾日,整個西京城,除王室的紫薇城外,其餘全都被景恒的手下團團包圍。

王公貴族、文武百官尚可逃入紫薇城暫時避難,可百姓們就沒那麽好的運氣了。

景恒還算聰明,他沒有露面,讓手下的人打著景衍的旗號肆意屠殺百姓,接著再命人以景恒

的名義守護百姓。

兩權相害取其輕,為了活命,百姓們紛紛投靠到景恒門下。

西淩的兵力確實不多,可百姓卻是個龐大人口,其中不乏男丁,常年做粗活,身強體壯,力氣不比貴族養的府兵差。

左相冒險離開西京前,景恒差不多召集了兩萬人,而這個人數,很有可能源源不斷地上漲下去。

不僅如此,左相還嗅到一絲不安的氣息,他發現,投靠到景恒名下的男丁,拿刀的架勢完全不像平民百姓,眼神犀利,殺伐決斷,更像是專門訓練過的,殺手。

看他們的穿衣打扮,壓根不是西淩人,應該是混跡於西市的外族人,可究竟是北燕、南詔還是東祁人,就不得而知了。

左相語氣已然盡量平緩,可落在姬嫣然的耳中,無異於晴天霹靂。

“兩萬人!”姬嫣然心裏咯噔一聲,一口氣差點緩不上來。

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傾,左相未及伸手,不遠處的容逸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軍營重地,景衍的帳篷就在不遠處,左相狠狠瞪了蒙面侍衛一眼,對方視而不見。

姬嫣然扯住父親的衣服,擔心不已,“孩子,阿父,我的孩子還在宮裏,我怕他……不行,我要回去。”

自古宮變,贏者生,輸者死。

景恒與景衍,北宮與東宮向來勢不兩立。景恒若為王,哪裏還有東宮的活路。

姬嫣然作為儲君的妻子,她的孩子,作為儲君長子,面對的危險不言而喻。

聽完父親的描述,聯想到西京的狀況,再想到自己才兩歲大的幼子,孤零零地被她留在宮裏。

姬嫣然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

書案上的信件輿圖書本等散落了一地,琉璃艱難地支撐著身子,抓起散落在地的衣裳。

景衍今晚的怒火勝於平常,他的耐心幾近全無,材質上乘的面料,就這麽被撕破了,無法再穿。

琉璃表情僵硬,置若罔聞地將衣料套在身上。

掀開簾子,越冰一眼看見她衣不蔽體的模樣,睜大了眼睛,似有幾分憐惜,又很快煙消雲散。

他環顧四周,將外衣脫下,遞給琉璃。

“我不需要。”琉璃木訥地望了他一眼,不想接受他的施舍。

因為他是景衍的人。一年前,她不忍折磨,本想趁著景衍留在沙漠逃離,可轉眼,越冰抓住她,並帶到了景衍面前。

從此琉璃的噩夢只多不少。

越冰抿唇,強行把衣服套在她身上,“披上吧。外面很多人。”

琉璃無力地笑了笑,什麽也沒說,孤單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

失魂落魄地回到帳篷,琉璃麻木地準備燒水,洗漱。

正要脫下外套,倏然看見床頭晃動的人影。

琉璃楞了下,換作以前,她一定害怕地尖叫出聲,可現在,她卻覺得那黑影都比景衍令人安心。

良久,她開口朝影子喊:“誰在那裏?”

黑影似乎註視了她許久,聞聲漸漸從黑暗出走出來,與微弱的燈光隔些距離,確保自己的影子不會照到帳篷上。

不遠不近的距離剛好能夠讓琉璃看到他,容顏不甚清楚,但外表容易辨別。

黑布蒙面,放在軍營裏,唯有一人。

容逸冷靜道:“淑女想見你一面。讓我過來詢問你的意見。你若不願,她不會強求。”

琉璃遲疑,怔怔望著對方。

腦海恍惚回到不久前,在景衍的帳篷外與姬嫣然四目相對的那一刻。

不是嫉妒,不是怨恨,而是痛心,悲嘆。

琉璃合眼,握緊肩上的外衣,冷不丁睜開眼睛。

“我去。”琉璃篤定道,“我要見王子妃。”

*

南詔兵敗,東祁也損失慘重,各州掛滿了白,東京城更是遍地白紙,像雪落般,茫茫一片。

三位將軍戰死的消息鋪天蓋地,人盡皆知。

三人的屍骨五日前抵達東京城,因是被火燒死的,早就化為灰燼,分不清誰是誰,祁帝命以軍禮厚葬。

前來吊唁的百姓不計其數,三家一一拜過,但都無一例外地在時府撲了個空。

奇怪的很,時將軍征戰沙場,為國捐軀,可時府像不知道似的,完全沒有辦喪事的打算。

時府的下人愁苦不已,天子令下,他們著手準備葬禮,可前天明月長公主登門,命人將壽材等全都撤掉,沒有她的吩咐,誰也不準在府裏掛白。

當時合族耆老都驚動了,偏偏那位是聖上最疼愛的,沒人敢說不是。

最後還是時蕪晴硬著頭皮去了,秦相思意思表達的也很清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僅憑一堆骨灰就說是時無度,她不信。

時府想辦葬禮,可以,要麽,將時無度的屍骨帶到她面前;要麽,就從她的身上踩過去。

這事傳到宮裏,天子一言不發。

時家耆老見陛下睜一眼閉一眼,沒人敢再出面對著明月長公主好言相勸。

想來也是可憐,當年兩個年輕人都要成親了,天降禍事;好容易禍事除盡,苦盡甘來的時刻,宮裏都發話要再次準備婚事了,準新郎戰死沙場。

何其不幸。

禮未成,明月長公主並不是時府的女主人,可她進了府,所有下人都不約而同唯命是從,儼然將她作為當家主母來看待。

兩天來,秦相思就睡在時無度的房間,不曾離開。

時無度戰死的消息聽到現在,從震驚、否認、憤怒再到絕望,她不曾哭過一回。

因為到現在,她都沒有坦然接受時無度死亡的事實。

可所有人都告訴她,時無度死了。

多數時候,秦相思半躺在床上,眼光向前看,凝視某一處,眼睛裏卻是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門外忽而響起敲門聲。

秦相思恍若未覺,身體一動也不動。

“殿下,是我。”時蕪晴敲門道。

秦相思勉強開口:“門沒關。”

時蕪晴推門而入,迎面而來的灰暗瞬間籠罩了她。

她巡視一圈方看見秦相思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喟嘆一聲,走近後將一堆書信輕輕放在床畔的案幾上。

“這是下人在子義書房裏發現的,我隨意掃了幾眼,內容與你有關,所以就……”

時蕪晴盡量表現得平靜,實則內心如驚濤駭浪。

信裏的內容驚世駭俗,她怎麽也不會想到,明月長公主消失的那三年,竟在西淩,成為了王子妃。

而她嫁的人,正是兩年前與淑妃私通的西淩三王子,景衍!

時蕪晴初看此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冷靜下來後,她不由分說地來找秦相思。

直覺告訴她秦相思需要知道信裏的內容,也許,能予她一些寬慰吧。

時蕪晴留下信後就走了,秦相思側目而視,信封上的字她一眼認出是時無度的筆跡。

坐起身,拿起書信一封封打開細讀,秦相思不見悲喜,不見波瀾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別樣的情緒。

杏眸漸漸睜大,任何能夠表達驚訝的情緒,悉數在五官呈現。

“原來,真的是你。”秦相思喃喃自語,一滴清淚自眼角滑落。

兩手一松,書信從手中落下,洋洋灑灑掉在地面,偶爾幾張隨風起舞。

*

過了午後,裴翊登門時府。

這些天,宮裏的,裴家,陸家……任何與秦相思有關聯的人都要求見她,可惜無一例外吃了閉門羹。

秦相思愈是閉門謝客,愈令人擔憂不已,裴翊放心不下,家裏兩位長輩更是日日催促,生怕她做出傻事。

今日卻反常,裴翊順利地進入時府,甚至親眼見到了秦相思。

她正在院子裏吩咐下人將幾個金絲楠木的箱籠搬到時家準備給世子大婚所用的房間內。

裴翊心細如發,瞟了幾眼,認出其中一個箱籠出自裴家。

立刻想到那裏面是祖父祖母給表妹的陪嫁。

“公主,您要做什麽?”

“我今晚住在這裏。”

裴翊瞳孔放大,俊逸的五官難掩異色。

他何嘗不知這座院落的意義,時無度兩年前如果南詔北燕沒有起兵,那麽這裏就是秦相思與時無度成婚後居住的地方。

可人都已經死了,她將大婚一應之物乃至自己留在婚院裏,打算做什麽?

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裴翊驚覺自己手心布滿了汗。

“小裴大人,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秦相思註視他,道,“從前的我或許會,但現在,我不會這麽做。”

裴翊的擔憂對上秦相思的承諾,四目相視。

外人在,這對兄妹以禮相稱,看向彼此的眼神卻連著血緣。

裴翊感受到她言語中的真誠,先一步妥協讓步。

“好,聖上明日會派人接公主回宮。”

他在告訴她,不論如何,明日他都以兄長之責,送她回宮。

“我知道了,多謝大人告知。”秦相思頷首,同意了。

大風起兮,夜色漸濃。

幽靜的院落裏高高掛起燈籠,燭火悠悠,照出廊下的路,也將漆黑的房間重燃光明。

風聲漸唳,吹起樹葉枝幹,沙沙猛烈作響;吹起裙擺衣袖,晃動著在地面上留下飄動的影子。

秦相思身著嫁衣,手提燈籠走向婚房。

青綠的大袖衫拖拽於地,鑲嵌的玉珠在夜色中發出摩擦的聲響。夜色下,衣背上的鴛鴦石榴圖案不甚清晰,手中的燈籠卻將長衫與內襯紅衣的廣袖邊緣照得通亮,一朵朵盛開的花瓣上,蝴蝶飛舞。

正門而入,沒有雙喜臨門,沒有龍鳳花燭,沒有賓客,沒有新郎。

只有秦相思。

整座院落只有秦相思一個人,今晚她獨自守在這裏,完成兩年前時無度給予她的承諾。

等他回來,兩人完婚。

可他不會回來了。

秦相思默默轉身,凝望蒼穹,無星無月的夜晚,漆黑得看不見雲霧。

子義哥哥,我心悅你。

秦相思在心裏默默說出這句話,對著天,對著地,對著靜夜裏孤單的自己。

沒有人回應她。

拜過天地,行過禮,將兩年前沒能完成的婚禮,一個人完成了。

完成之後,等待的人依然沒有回來。

秦相思心裏空蕩蕩的,洩氣般地坐在地上,將這些天所有的苦痛和掙紮釋放出來,她像個孩子一樣,肆無忌憚地哭了。

她根本無法形容此刻的心境,數不清的情緒海浪似的湧上來,堵得她喘不上氣,哭得不能自已。

猶記得南山春蒐期間,秦相思掉落谷底,發燒的夜晚,她夢回過去,在西淩,她看見了時無度的身影。

秦相思一度以為,那是夢,是她太渴望見到他了,所以,夢裏重逢。

可讀完那些信,她恍然大悟,原來,夢竟都是真的。

時無度他,真的去過西淩,真的出現在她與景衍成婚的街道上。

甚至容逸幫忙送她出城,也有時無度參與其中。

早在她踏上西淩的路上,時無度就開始想方設法與西淩人搭上關系;沙漠中拯救商隊,意外地讓他認識了容逸,也方便他喬裝打扮,混入西淩。

原來,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默默守護著她,哪怕身處異鄉。

她想嫁給景衍,他幫助她離開東祁;

她想離開景衍,也是他暗中協助,靠著與容逸牽線搭橋,平安將她送出西京。

難怪,他會選擇戍守西域關;難怪,沙漠上,馬匪搶劫,她身陷困境之時,怎麽就那麽巧,時無度出現了。

那三年,他一直在等她回來。

秦相思哭得稀裏嘩啦,撕心裂肺。

她回來了,可是為什麽,他卻再也回不來了。

她甚至都沒能告訴時無度,她的心意,沒能親口說出“心悅於你”。

靜夜的院落中,女子的哭泣聲在狂風的幹擾下,潤物細無聲地歸於寧靜。

守在院外的春風殿眾人沒有聽見,時府的下人也沒有聽見。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秦相思抽噎著,精心打扮的妝容全花了,胭脂水粉太半蹭在了嫁衣上。

她哭得傷心欲絕,近來又寢食難安,一下子消耗太多力氣,很快就疲憊不堪,啜泣著昏睡了過去。

大風刮過,將門窗吹得哐當作響,屋裏的燭火劇烈搖曳,地上的燈籠也搖擺不定。

猝不及防,風吹起掛在窗沿的紅綢,落在燭燈上。

火勢蔓延,風吹過來,冷不丁又倒了椅子,摔在掉落在地面的燈籠上,點燃了帳幔。

睡著的秦相思渾然不覺自己被困在大火之中。

大約是濃煙嗆到了,中途她醒來一次,眼前是熊熊大火,隱約間門外出現一個人影。

她極力得想睜開眼睛,卻被濃煙熏暈了過去。

風勢極大,將一屋子的火吹得肆意揮霍,守在院落外的宮人看見沖天火光,尖叫著跑了進去。

“來人啊,走水了,失火了,快來人啊。”

“長公主還在裏面!”

海瀾第一個跑進來,遠遠地就看見草叢裏躺著一個人,她湊近看清正是秦相思。

火勢發展得超乎想象,短短時間竟蔓延至庭院,讓人難以靠近。

迷迷糊糊似乎聽到有人在呼喚,秦相思被煙熏的睜不開眼,耳邊嘈雜的聲音從未斷過。

奔跑聲,尖叫聲,潑水聲,高喊聲,好多人走來走去,驚慌失措。

感受到眼前的似山脈蜿蜒的亮光,溫熱得伴隨大風漸漸逼近。

秦相思極力得想要睜開眼,卻無能為力。

直到周遭的熱度消失了,聲音安靜了,空氣也變得清新起來,唯一不變的是吹在耳邊的風聲。

她被人攔腰抱在懷裏,不知道要往哪裏走。

時間分秒流逝,呼吸均勻的秦相思終於能夠睜開眼。

燈火闌珊處,她甫睜開眼睛,看見抱她的人,側顏的輪廓竟有幾分熟悉。

熟悉到讓她以為,自己是不是死在了那場大火裏。

可她答應過表哥不會做傻事。

所以,她知道自己還活著。

所以,他沒死。

燈火通明處,時無度的臉完全照映在秦相思的眼底。

一別兩年,他又是胡茬遮半邊臉,亦如當初久別重逢之際。

他說:“思思,我答應過你,一定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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